2012年11月27日 星期二

街頭藝人


小喜歡搖滾樂,不是那種吵鬧的重金屬,而是任何帶有搖滾節奏,可抒情可激昂的樂曲,混雜點民謠或藍調風更得我心,那時接觸最多的是美軍電台的廣播節目,尤其每週末必聽告示牌(Billboard)排行金曲。高中開始接觸吉他,從未像樣學過,靠自己翻翻樂譜,亂撥亂弄,倒也樂在其中,大學時代正逢民歌當道,少不了閒來沒事做文藝小青年狀,抱把吉他,哼哼唱唱一番,對把馬子也有不少助益。
 
進入職場,歌照唱,舞照跳,但口味從“學院派”逐漸轉向更適合卡拉OK的“社會派”,廣播節目不聽了,告示牌不跟了,吉他也早已成了儲藏室深處的釘子戶,搬了幾次家後不翼而飛。幾年前退休,老婆大概聽多了我的“當年勇”,送我一把吉他當作退休禮物,我則趁此機會重新拾回年輕時的興趣。而不知是出於懷舊還是LKK,雖然也曾試著接觸最新流行音樂,最終卻總是回到經典老歌。
 
兩年多前回台住在高雄文化中心附近,週末有藝術市集活動,大多是手工藝品展示,忽然某天整個中心四周被各種表演音樂,舞蹈,魔術,雜技等人群佔滿,各式演出看得我眼花繚亂,流連忘返,一打聽才知道是市政府定期舉辦的街頭藝人甄試,我一向喜歡看街頭表演,但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當街頭藝人需要執照,而同樣也是第一次,那天心中升起了有為者亦若是的想法。
 
有了這個目標,平時本來就有蒐集樂譜的習慣,現在開始認真製作起適合在戶外表演的歌本,又到樂器行買了一些包括一把能插電的新吉他在內的相關設備,然後按照市政府公告指示早早為下次甄試報好了名。
 
日期一到,興沖沖來到現場,剛就定位卻發覺情況不對,原因是參加者陸續抵達後,音響一開,我那個入門級的小音箱,任憑把它開到破音程度,完全被埋沒在一片高分貝音海之中。聽不到自己的吉他配樂,也就抓不准演唱的音調高低,百般無奈中等來了評審,連他都試著幫我調整音箱,徒勞無功後撂下一句“很可惜”走人,一個星期後放榜,不出意外,名落孫山。
 
半年後第二次嘗試,由於甄試辦法中註明現場不提供電源,我跑去買了一個用乾電池發電音箱中功力較大的一個,但沒有預期到的是恰好碰上縣市合併,參加人數加倍,也換了個更大場地,許多人自備發電裝置以支持大音箱,現場各式大小炮筒像場軍備競賽,這次我的新音箱被操到乾脆停機罷工,評審來時只見我汗流浹背和音箱鬥爭的狼狽樣,搖搖頭走人,結局如何,不言可知。
 
經過這兩次,我有點心灰意冷,投下更大成本把興趣當成職業來經營和我的初衷不符,但又有點不甘心,於是拖著,拿不定注意是否繼續參加下一次甄試,隨著日期逐漸接近,某天經過一家新開的樂器行,向裡張望時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:何不用租的?反正大音箱只有甄試時需要,這樣不但省下投資,連甄試的事前準備都變得簡單許多。果不其然,時間一到,背把吉他到現場,彈彈唱唱,評審來時微笑點頭,幾天前公佈結果,輕騎過關。
 
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,我的音樂夢算是跨出了一大步,但真正考驗還在後面,老丈人聽說我終於考上的第一反應是:你真的要去唱嗎?碰見熟人怎麼辦?其實,不管碰見的是熟人還是生人,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也不知道將面對的是掌聲還是罵聲,是打賞還是不理不睬,對所有可能在街頭碰到的狀況,我既不知該做何期待,卻也因此充滿著期待,仔細想想,這難道不正是整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嗎?
 
有夢最美,逐夢的過程可能經歷挫折,調整,甚至百八十度轉變,卻不會失敗,只有不嘗試才會失敗,我的音樂生涯受到天賦限制不可能走得很遠,自娛不成問題,要娛樂大眾是癡人說夢。那為什麽還要做這件事?這讓我想起剛開始寫作時在書中讀到的一段文字,作者說:從事創作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歡做,完成之後,作品只要有一個人欣賞,一切努力就全都值得了!不知道我的那位知音在哪裡,或甚至是否存在,要知道只有一個方法。。。。各位,我來了,咱們街頭見!
 
 

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

謙虛的李安?

李安拍完新片在台灣舉辦座談,據報導,與會者小野稱讚李安成就高,“謙虛到虛偽了!”,而陳文茜說李安是“小男孩與法力高深僧侶”的綜合體,常靠可愛,無辜走天下,李安對兩人所言,面露無奈,毫無招架之力。

李安明明是個最不謙虛的人!透過一部接一部電影創作,他把自己私密內心世界,從現實經歷到未曾實現的夢想,赤裸裸,大咧咧地呈現在世人之前,說他愛現還差不多,實在和謙虛扯不上邊。大家說他謙虛是從世俗功利角度解釋他的言行和名氣不相稱,但創作者一門心思只在創作,為免受打擾,對人捧人,人踩人的社會現實刻意迴避,因此說他謙虛就如同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人對話,使用語言雖然一樣,內容卻有如雞同鴨講,不無奈都不行。
 
小男孩也好,高僧也罷,其實說明的是同一件事:忠於內心!因為忠於內心,不隨波逐流,創作作品因而真誠動人,創作生命因而長長久久。如他自傳所述,李安的成長過程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,愛玩愛鬧,為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以廢寢忘食,他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點是長大成年之後這點未曾改變,變的是我們,被主流社會推著跑以致和真實自我漸行漸遠之後,再反過頭來說他可愛,無辜,而李安面對大夥有志一同,理所當然的價值取向,除了無奈,又能作何解釋?
 
從他過去的所作所為,包括這次刻意挑選台灣為電影拍攝地點,雖然嘴上不說,李安明顯有非常強烈的“台灣情結”,如果我們只能把他當成“台灣之光”來欣賞膜拜,如果從他身上我們只能看到謙虛,可愛,法力高深這些表面的東西,那也實在太辜負這位旅美導演的一番心意了!

2012年11月5日 星期一

尋根


從出生起,幾十年來,“江蘇泗陽”這個地名就像姓名一樣出現在所有我的身份證明文件之中,我知道它是父親的老家,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意義。九十年代台灣開放赴大陸探親,父親前後回過老家四次,除了第一次獨自深入“匪區”,其他都是由母親同行,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各自忙碌學業事業,都對陪同父親一起回去的興趣不高。
 

從父母每次回來的敘述中得知,雖然整體中國大陸經濟發展形勢迅猛,但位處江蘇北部,自然環境遠不及江南地區富饒的泗陽縣依然貧窮落後,按照父親描述:“小時候一年可以吃幾次白米飯(其他時間吃五穀雜糧做成的窩窩頭),只有三十晚上(除夕夜)才能吃得上水餃,現在老家大部分時間可以吃米或麵,逢年過節更可以吃好幾次水餃”,言下之意生活狀況已然改善不少。
 

父親中風後行動不便,無法再應付長途跋涉的辛勞,而我自己1998年被調往北京工作,職責關係經常出差大陸各地,幾次和江蘇泗陽擦身而過,病中父親數次提起希望我利用地利之便和老家親戚取得聯繫,都被我用“改天”,“下一次”等托詞搪塞過去,直到三年前父親過世,自己也離開汲汲營營的職場,對許多事物看法產生變化,一股想去父親出生長大地方看看的念頭在心中漸漸生起。
 

兩個禮拜前動身前往大陸,先在北京待了幾天,辦事加會友,接著搭乘新開通不久的高鐵到南京,老同事聯絡當地朋友開車帶我走同樣開通不久的高速路直奔泗陽,兩個多鐘頭後,當第一次在路邊標示見到泗陽二字時,一股夾雜興奮和感傷的奇妙感受湧上我的心頭。
 

由於父親病後和老家逐漸疏遠,母親年邁對當年到過的地方,見過的人記憶不深,我這次來,除了包括已經過世的二大伯在內的兩個姓名之外,沒有任何其他聯絡資訊。當地朋友的朋友請我們在泗陽縣城吃晚飯,酒過三巡,他拍著胸脯對我說:“大哥,你放心,如果找的是姓張或姓王的我不敢說,姓田的在咱們泗陽應該不多,我一定幫你找到親人”,這話說完沒多久他就醉倒了。
 

第二天一早,朋友的朋友又找來了對農村較熟悉的朋友,兩台車六個人浩浩蕩盪離開縣城,殺往一個名為“田莊”的農村村落,顧名思義住在這裡的人大都姓田,正確機率自然較高。來到村里一陣打聽,卻發現這裡沒有符合二大伯名字的人,也沒有任何有“台灣關係”的人家,一聽此話令眾人原本滿懷希望的心情立刻向下沉了一截,而更打擊民心士氣的是下一句話:“泗陽姓田的人多了!”。
 

我們沒有就此放棄,依田莊老農指示又來到三里(1.5公里)外另一個據說也有不少田姓居民聚居的村落,一路在狹窄的田埂之間轉錯好幾個彎,費力抵達之後,這回,仍然沒有人聽過我二大伯的名字,但有人指出在不遠處有一戶田姓人家,家中好像曾有人當年隨國民黨去了台灣。
 

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,我們繼續按指示來到一個十字路口,一位騎摩托車路過的老農聽到二大伯名字時,先想了一下,接著說了一句:“死得嘍“,正當我們七嘴八舌追問下聞的時候,旁邊又圍攏過來好幾個老農,聽到名字,其中兩人先後說了同樣一句話:”死得嘍“。一開始我覺得有點刺耳,一轉念不由得高興起來,死了就對了!要是領我們去見一位活著的二大伯,肯定白跑一遭。
 

我們隨其中一台摩托車來到聽說與二大伯生前熟識的老農家,原本車上說說笑笑的幾個人話明顯變少,空氣中瀰漫一股緊張氣氛。當抵達表明來意後,老農說的第一句話完全在意料之中:“死得嘍“,我們幾乎異口同聲說:“知道,知道,但他住哪兒?”老農見我們一臉猴急,跳上車說:“來,跟我走!”,幾分鐘後,我們來到另一個村落,他直接衝入其中一戶人家,口中邊高聲喊著:“快來,台灣來人了!”。
 

屋中應聲走出的老人把我嚇了一跳,雖然素昧生平,雖然滿臉寫滿農民特有的黝黑風霜,他的五官特徵和我家人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近似。為了百分百確定,堂哥領我到他父母靈前,見到照片,所有懸念就此塵埃落定,皇天不負苦心人,我找到我的根了!
 

這時剛過十二點,村子裡早有人到處奔相走告,我給二伯二嬸上完香後,他家院落已經聚了不少人,人多嘴雜,有人提議田家親戚上鎮上餐廳吃中飯。席間引領我花了一整個早上,共同經歷心情七上八下的朋友們,和我打了聲招呼後悄悄離開,留下我和親人們在一起。其實我和這幫朋友相處時間最長不超過兩天,但衷心感謝他們幫助我完成多年心願,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前晚拍胸脯的那一位,多虧了他的過於自信,鼓舞我們沒有半途而廢。
 

接下來兩天,我見到二三十位上下四代的家人親戚,與他們吃了包括早餐在內的五頓飯,喝了四場酒,居然沒有一次喝醉。我聽到一些有關父親的舊事,但不多,因為那一輩人大多已經“死得嘍”。我還到爺爺奶奶墳前鞠躬致意,雖然從未有緣謀面,不知為何,心中突如其來的一股熱流讓我濕了眼眶。
 

一位在政府任職的親戚,帶領我詳盡了解老家如何從一個貧窮落後的純農業縣,在短短幾年中轉型為工商業稍具規模的小康家園,有一點可以確定,現在的泗陽老百姓只要願意,餐餐都可以吃得上水餃。如此的轉型說明了為什麽在地裡種莊稼的清一色都是老人,因為中壯年大都經營企業或在外地打工,而一胎化後形成的八十,九十世代更是和簡單淳樸的農村生活漸行漸遠。
 

是的,世道變了,父親如果還在世,再回老家一定認不出許多見到的人事物,但也有一些事情始終沒變,無論後天環境如何,遺傳基因決定了人們的長相,體質和性格,我們可以相信人定勝天,但不可以不認識或不接受老天的賦予。除此之外,這趟尋根之旅還教會了我另一件事,那就是人的生命有限,該做的事,想做的事,不要等,因為此時不做,很可能就永遠沒有機會做了!